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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山——怎么一个奇字了得

文/游有方

探骊书海入龙穴,满目眩然难舍取。

年来独爱作大草,寸心颇仪傅青主。

青主其书如其人,其表飘逸内铁骨。

萧然物外得天机,奇拙苍茫无尘俗。

一卷在手细揣摩,气象万千难描述;

方觉清风拂翠筱,却骇壮士挽强弩;

万岁枯藤缠古松,千尺危崖悬瀑布;

拙处藏巧如鼎铭,丑中见妍若《石鼓》;

群兽奔突无道路,鬼神惊悚镇符篆;

翻腾汹涌三峡浪,天地低昂剑器舞。

不是胸中有奇气,何来笔底无双谱!

青主节烈如鲁公,青主抱负如武穆,

青主襟期何洒脱,青主学识何翘楚。

愿乞青主五寸翰,拨墨淋漓书屈赋。

十几年前,我初学大草,因景仰傅山为人,所以把他作为首选,越临习越感到心灵震憾,便作了上面这首《读傅山草书》。

傅山,号青主,山西太原阳曲县人,他是中国书法史上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位人物——气节奇,性情奇,才华奇,思想奇,学问奇,诗文奇,书法奇。真是怎么一个奇字了得!

丹枫阁记.jpg

傅山  《丹枫阁记》

气节奇

气节是文人的脊梁骨。陆游诗曰:“气节陵夷谁独立,文章衰坏正横流。”傅山生活在一个天崩地解的动乱时代,在危难、生死、名利的考验面前,他做到了“脊梁铁硬对皇天”。有三件事可突出证明傅山的高风亮节。

第一件事是“伏阙讼冤”。崇祯年间,复社成员袁继咸任山西提学,他修复了三立书院,傅山也在此入学。没多久,袁继咸被山西巡按使张孙振诬陷,被捕送京受审。傅山冒着杀头的风险,变卖家产筹措资金,与挚友薛宗周一起率山西学子步行赴京请愿,为身陷囹圄的恩师伏阙讼冤。因几次上疏遭拒,傅山便起草了一份揭帖,分投京师各大小衙门。经过艰苦的斗争,张孙振被贬,袁继咸被判无罪释放。当朝太史马世奇撰写了《山右二义士记》,赞扬傅山、薛宗周,“海内因是无不知有傅山其人矣。”是年傅山三十一岁。

第二件事是“朱衣道人案”。1644年清兵占领太原后,傅山即带着老母,儿姪流离各地。同年八月,傅山出家为道士,穿朱衣,着黄冠,人称“朱衣道人”。这样既可逃避剃发,又可隐蔽进行反清活动,他对南明政权还寄托着希望。1654年5月,湖广生员朱谦在组织反清复明活动时被捕,供出了傅山。同年六月傅山被捕,囚在太原监狱。傅山在狱中“抗词不屈,绝食九日,几死。”傅山的朋友们鼎力相救。一年多后,清廷因取不到傅山口供,只好将他释放。是年傅山四十九岁。

第三件事是“博学宏词特科”。1678年正月,康熙皇帝下旨举行博学宏词特科考试,各地推荐了一百八十余位学者,七十二岁的傅山也名列其中。傅山屡次推辞,阳曲知县戴梦熊亲备驴车,极力劝行。因戴梦熊是傅山朋友,为免难堪,傅山勉强起行,但接近北京时傅山称身体不适,停宿在崇文门外荒寺中,并写下了不少以死亡为题的诗,准备以死殉节。康熙皇帝还算大度,非但不予深究,还授给内阁中书的头衔。傅山动身回乡时说:“此去脱然无累矣!”

高尚的气节,是傅山传奇人生的主调。顾炎武有首《酬傅处士次韵》:“清切频吹越石笳,穷然犹驾阮生车。时当汉腊遗臣祭,义激韩仇旧相家。”诗中以刘琨、阮籍、陈咸,张良这四位古人来赞美傅山的气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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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山  《东海倒坐涯诗轴》

性情奇

傅山一生至情至性,大至国事时局,小至待人接物,诗文书法,莫不为其性情所牵引。傅山性情有几个突出的特点:

其一是“好任侠”。傅山与生俱来有股侠气,自言“贫道岑寂中,每耽读刺客游侠传,便喜动颜色,略有生气矣。”侠肝义胆加上浩然正气,所以他敢把天下兴亡担在肩,所以他不畏风险见义勇为,所以他敢自称“异端”,特立独行。

其二是孤傲。山河变色,复明无望,“有头朝老母,无面对神州”,其内心之孤寂非常人可知。被捕出狱后,多年钻在山中,不入城市,据说“二十年不见生客。”孤旷的心灵加上卓越的才华,便形成勘破红尘的傲世清狂。他曾言:“莫说看今人不上眼,即看古人,上得眼者有几个?”他最欣赏李白:“李太白对皇帝如对常人,作官只如作秀才。”

其三是倔强。傅山身为遗民,却一身铁骨,我行我素,生死不改初衷,险夷不泯本色,吓不住,打不倒,压不垮。他把自己比作一块遗落于大荒之中百无一用而精神耿耿的顽石:“但是陂陋石 ,唐颓总可人。风雨兼磊落,烟雨渗精神。”有人说曹雪芹的《石头记》是受了傅山的启迪。

其四是率放。傅山性格直爽放达,爱骂人,不耐俗人,自称“老来狂更狂”。他爱喝酒,且酒量惊人,有诗云:“极知酒犹兵,一日不可缺”。竹叶青酒的独特配制工艺是傅山根据药理而发明创造出来的。他骂起人来连老朋友也不留情面。如他有个好友叫魏一鳌,仕清为官,有次派人请傅山为自己治病,傅山开了个药方让来人带去。魏一鳌打开一看,竟是一首《八满诗》:“满州衣冠满州头,满面春风满面羞。满眼河山满眼泪,满腹心事满腹愁。”傅山的号除朱衣道人外,还有丹崖子、酒道人、石道人、大笑下士、西北之西北老人等,达数十个之多,由此也可见傅山之奇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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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山  《读宋南渡后诸史传轴》

才华奇

傅山像苏东坡、赵孟頫一样,是百科全书式的文化全才。而傅山更奇特的是,他的才华还表现在医学和武术上,是中国历代书家中稀有的杏林高手兼武林高手。

据说傅山因二十六岁那年爱妻张静君病故,便发愤学医,竟成为一代名医,有《傅青主女科》《傅青主男科》等专著传世。《辞海·医药卫生分册》中的医学人物,上自歧伯、黄帝,下自1975年去世的中医研究院副院长蒲辅周,约五千年的中国医药史上,共收中医中药界重要人物七十一人,傅山名列其中。关于傅山的医术,清代学者刘绍攽写道:“或有疾病,稍出其技,辄应生效······凡有沉疴,遇先生,无不瘳。用药不依方出,多意为之,每以一二味取验。”清人王又朴在《诗礼堂杂纂》中还有如下记载:“孙公子者,方伯孙茂兰之子也。先生(指傅山)故善医,尝遇公子于古寺,时公子无恙,先生视其神色谓曰:长公来年当大病失血,宜早治之。公子不谓然。届期果病,几殆,迎先生疗之得愈”。傅山因“朱衣道人案”被捕时,时任宁夏巡抚的孙茂兰因感恩傅山,所以也“营救甚力”。傅山在山西一带被尊为“医仙”,直到十年文革动乱中,太原还发生过“傅山显灵”,数万人求药的迷信活动,可见傅山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和影响。

傅山是道家龙门派第六代弟子,一生勤于研究武学,尤擅导引和内家拳,自创《子午太极拳》。他自己的诗中也有“剑术惜其疏”“盘根抵吾剑,金铁满山鸣”等句。难怪武侠小说家梁羽生会在《七剑下天山》中将傅山描述成七剑之首,是武艺加智慧的象征。1985年,有人献出《傅家拳》手抄本,在北京举行全国武术挖掘成果展时得到全国武术家的认可。2011年“傅山拳法”还被定为山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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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山  临王羲之《伏想清和帖轴》

思想奇

《辞海》傅山条目中,对其定位是“明清之际的思想家”。《中国思想通史》中也有傅山的专章,侯外庐先生称“傅山是十七世纪思想界的一支异军”。

傅山思想之奇首先表现在多元性。傅山虽直称孔子为“吾师”,但却是个戴黄冠着朱衣的道士,同时又称自幼遵循释家戒律。傅山的思想是晚明三教合一的具体体现,他优游自如地往还于儒释道三家之间,精彩论述层出不穷。

傅山思想之奇还表现在批判性,特别是批判奴性思想毫不留情。他生逢“天崩地裂,率兽食人”之时,市井匹夫也应奋起反抗,而大多数士人却选择屈服,这让傅山悲愤不已。他的笔锋所向,丧失民族气节的“降奴”、推行专制主义的“骄奴”、死守经传章句的“儒奴”、因循守旧的“庸奴”、囿于封建礼法的“腐奴”,都在批判之列。傅山说:“不拘甚事,只要不奴。奴了,随他巧妙雕钻,为狗为鼠而已耳。”他有一首《读史》诗:“天地有腹疾,奴物生其中。神医须武圣,扫荡奏奇功!”

傅山思想之奇还表现在独创性。例如,他为了批判理学,针对宋儒“理”的范畴,创造性地提出一个“无理”的范畴。他说:“理本从玉,玉之精者无理。”“理,形而下也;无理,形而上也。无理生理,理不知无理。”“理不足以胜理,无理胜理,故理不足以平天下,而无理始足以平天下。”这些振聋发聩之论,实在令人拍案叫绝。

傅山出入各家,超越时空,以高超的智慧和才华融会贯通,形成见解独特、内容丰富、内涵深刻的自己的思想,在中国古代思想界拔地凌空耸起了一座奇峰。

学问奇

傅山学问一大特点是,既博学多闻,又专研精深。凡经学、史学、诸子学、道、佛、诗、文、杂剧、字画、金石、音韵学、训诂学、考据学、医学等无所不长,又无所不精,时人称之为“学海”。

经学是儒家学说的核心,处于正统独尊地位。傅山则特立独行,打出“经子不分”,“经子平等”的旗号。这在当时属于“异端”,但傅山就有胆量以“异端”自居。他研究和批注了《老子》《庄子》《列子》《管子》《墨子》《荀子》《邓析子》《公孙龙子》《鬼谷子》《亢仓子》《尹文子》《淮南子》等。傅山是要从诸子的思想武库里寻找和锻造自己的理论武器,因而常常改铸古人,为我所用。他曾说:“看书洒脱一番,长进一番。若只在注脚中讨分晓,此之谓钻故纸,此之为蠹鱼。”对当时科举的“八股文”更是深恶痛绝,强烈抨击道:“仔细想来便此技到绝顶要他何用?文事武备暗暗底吃了他没影子的亏,要将此事算接孔孟之脉,真恶心杀!恶心杀!”

诗文奇

袁宏道说:“文章新奇,无定格式,只要发人所不能发,句法、字法、调法一一从自己胸中滚出,此真新奇也。”傅山的文章,正是自己性情才气的发挥,无拘无束,随意挥洒。笔调或尖锐泼辣,或悲凉深沉,或恬淡自然,或恢谐风趣,皆自出机杼。时人评曰:“明晦之间,云蒸龙变,美人满堂而目成者知其神之所在。”文字有时诘屈聱牙,有时又直用口语方言,别有意味。鲁迅先生1927年日记曾抄一封傅山短信:“姚大哥说,十九日看唱,割肉二斤,烧饼煮匣,尽足受用,不知真个请不请?若到眼前无动静,便过红土沟,吃碗大锅粥也好。”鲁迅先生特地评曰:“语极萧散有味!”

傅山的诗亦如其文,不事藻饰,不重对仗,不法古,不趋时,闳中肆外,不事炉锤,纯任天机。他一生足迹半天下,诗歌随写随掷,加之兵荒马乱,散失更甚,现存其《霜红龛集》中的诗有八百多首。其友戴廷栻赞道:“取先生之诗读之,时事。时典,时雄,时厚,时老,时艳,时淡,时远,至性至情,纯乎风流,未尝无格。”傅山有一首《青平庵》诗,就非常让我喜欢:“芟苍凿翠一庵经,不为瞿昙作客星。既是为山平不得,我来添尔一峰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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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山  《晋公千古一快四条屏》之一

书法奇

傅山有句名言:“作字先作人,人奇字自古。”我们只有在全面了解了傅山的奇节、奇才、奇情、奇思、奇学、奇文及其传奇人生后,才能真正领略其笔底风神。

傅山书法之奇首先表现在独特的书法审美理念,这就是著名的“宁拙毋巧,宁丑毋媚,宁支离毋轻滑,宁率真毋安排。”这“四宁四毋”究竟是哪一年提出的,至今尚无确定说法,大约是在傅山中年时期成为明遗民之后。他的遗民处境使他为颜真卿书法所吸引,并把颜真卿与赵孟頫作了认真比较,经过深邃的思考后才提出惊世骇俗的“四宁四毋”的观点,对“四宁四毋”,我们不能简单地从字面去理解,而要深刻领会其内在的涵义。

傅山的“拙”是跟“正”连在一起的,他说:“写字无奇巧,只是正拙。正极奇生,归于大巧若拙而矣。”“写字之妙,不过一正,然正不是板,不是死,只是古法。”从傅山的有关言论看,“正”的涵义主要是二层。一是指“志正”,傅山说:“志正体直,书法通于射也。”二是指“古法”方为正道,傅山说:“字与文不同者,字一笔不似古人,即不成字······此中机变,不可胜道,最难与俗人言。”傅山强调“正”的同时,还强调“变”,他说:“写字不到变化处不见妙,然变化何可易到?不自正入,不能变出。”由此可知,书法的更高境界就是遵循古法自正道入,然后努力求变,达到大巧若拙。这种大巧,是平正变险绝,又由险绝复归平正的大巧,而不是那种像黄庭坚批评的“如新妇女子妆梳,百种点缀”的小巧。

傅山讲的“丑”,对立面不是“美”而是“媚”。傅山所说的“媚”,就是他深恶痛绝的奴颜媚骨,是浮靡艳俗的奴态。他的矛头所向,是董其昌和赵孟頫。当时康熙皇帝喜欢董其昌书法,而董其昌又说赵孟頫是五百年来第一人,于是朝野风靡董赵之书。傅山满腔悲愤的遗民情结,使他对这种时风深为不满,所以提出“宁丑毋媚”来抨击之。他所说的“丑”。并非丑陋、丑恶、丑怪,而是朴素无华,返朴归真的自然之美,是丑中求妍。傅山晚年在一首诗中写道:“石鼓及峄山,领略丑中研。”

“支离”的意思实际上就是残破,但也含有离奇的成分。傅山是从颜真卿的书法作品中发现“支离”之美的,如评价《大唐中兴颂》为“支离神迈”;又说:“最后写鲁公《家庙》,略得其支离。”傅山中年之后的书法,都把“支离”当作一种高层次的审美取向来追求,字的结构严重脱形,笔画彼此脱节,并着意打破字的平衡感,以达到出人意外的效果。“支离”的对立面,傅山认为是“轻滑”,也就是浮气、流气。这种“轻滑”的书法,看去很齐整,很飘逸,实际上“鄙陋可笑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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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山  《晋公千古一快四条屏》之一

傅山为人率真,为文率真,所以在书法审美新理念的旗帜上也写上了率真。率真,应该就是蔡邕所说的:“书者散也,欲书当先散怀抱,任情恣性。”如何才能率真,傅山认为,必须学古篆隶,他说:“按他古篆隶落笔,浑不知如何布置”;“汉隶之不可思议处,只是硬拙,初无布置等当之意······信手行去,一派天机。”对“宁率真,毋安排”这句话则要辩证地理解。“毋安排”,不是否定意在笔先,不是否定谋篇布局,而是不要刻意造作。要像苏东坡说的“无意于佳,乃佳耳”;或像徐渭说的“极有布置而无布置痕迹”。要追求那种“草色遥看近却无”的境界。这是一种很高妙的境界,傅山举了王铎为例:“王铎四十年前字极力造作。四十年后,无意合拍,遂能大家。”

“宁拙毋巧,宁丑毋媚,宁支离毋轻滑,宁率真毋安排。”是有内在联系的。我认为这四句话的核心是一个“丑”字。“拙”“支离”“率真”都是表现手法,“丑”才是追求的目标。这种“丑”是摒弃了小巧,摒弃了柔媚,摒弃了轻滑,摒弃了造作后的至朴至真的大美。联系傅山所处的时代背景,这种“丑”还包含有风骨和人格在里头的。

傅山的“四宁四毋”,在清初书坛上无异一声惊雷,他催生了扬州八怪,也启迪了后来的碑学运动。

傅山书法之奇其次表现在独具一格的草书。

傅山早年学二王,后来又学赵孟頫、董其昌,几可乱真。明朝灭亡后,他很推崇的王铎带头投降了,他的一些朋友也跑到清廷做官去了。傅山一肚子愤慨,就把赵孟頫当作出气筒,骂得体无完肤,可能也有指桑骂槐之意。此时他书风一变,认真研习颜真卿,而且对颜体的热衷至老不衰,即使是他晚年的书法,特别是小行书中,颜体书风仍占主导地位。可以说,颜真卿对他的感召力不仅仅在书法上,也体现在精神上。傅山六十多岁时有一则笔记写道:“常临二王,书羲之、献之之名几千过,不以为意。唯鲁公姓名写时,便不觉肃然起敬,不知何故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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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山  《晋公千古一快四条屏》之一

“朱衣道人案”之后,他潜居山中读书二十年,并与顾炎武、朱彝尊等学者交流探讨。学养的丰富带动了书法的精进,傅山书法艺术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。作为武术家的傅山,内功是很高明的。作为书法家的傅山,此时也内力大增,并将二王、赵董、颜真卿、秦篆汉隶、乃至同时期的黄道周、王铎,都化为己用。形成了自己的风格。他约在六十五岁时写的《丹枫阁记》是这一时期代表作,特别是跋文部分更为精彩,充分展示出功力和个性。后人甚至把《丹枫阁记》与《兰亭序》《祭姪稿》《寒食帖》并称。

傅山书法作品数量最多、成就最高的,当然是他那貌似狂草实则行书的草书。傅山的草书,中年时已负盛名,晚年更臻化境。观赏傅山草书,首先给我造成震撼的,是那磅礴的气势。傅山以前无古人的连绵缠绕,奇想天外的笔画穿插,剧烈怪异的字体变形,造成了如狂飙巨浪铺天盖地,又如虎奔狼突惊骇万状的效果。他的行笔打破陈规,不以法行,而由气运。他不像王铎那样提按分明,而多采用使转笔法,这样便加快了节奏的变化,增强了飞动的神采。有时砉然一笔,真给人以疾电裂空的感觉。他的章法也别出心裁,字与字之间你推我挤,行与行之间你争我抢,夷险交错,跌宕起伏,在翻滚奔腾的运动旋律中,构造不可阻挡的气势。所以陈振濂先生说:“傅山的狂草与明代大草书家如徐渭、王铎等相接近,但在磅礴大气上更胜之。”

再认真揣摩傅山草书,我又被其出神入化的线条所折服。如果说,书法是线条的艺术,那傅山堪称线条艺术大师。他的线条不知疲倦地缠绕翻滚,却始终真力弥满;生动活泼地跳跃起伏,却透露出沉着的静气;随心所欲地舒放收敛,却无不应律合节。而每组线条之间的牵引,更是妙不可言。那么自然,那么到位,那么情投意合。通篇的气韵贯通,神意畅达,全在牵引之妙。傅山就这样,以诡谲的线条变化来展示自己特立独行的精神风貌,以奔放的线条运动来喧泄自己的情感,以酣畅淋漓的墨韵来增强作品的感染力。傅山这位线条大师,为我们营造出一种壮丽的大美。

再细细品味傅山草书,我又被其字里行间洋溢着的浓烈情感所陶醉。傅山是至情至性之人,他作狂草,不求名望,不图功利,亦不希冀他人赞赏,而只是为了纵情恣性,放怀达志。所以在他的书法中,时时见情愫的流淌,处处有生命的跃动。从他的笔端涌泄出来的,有烈火般炽烈的侠士奇情,有回天无力的遗民怨情,有愤世疾俗的隐者孤情,有睿智虚寂的哲人高情,有相依为命的舐犊深情······特别是他在生命最后一年的作品《哭子诗》手卷,真是书情并茂,读之催人泪下。傅山二十六岁时妻子即辞世,从此终身未娶,与儿子傅眉相依为命数十年,傅眉是他在学术、文学、艺术上的伴侣。康熙二十三年(1684年)二月初九,傅眉病逝,享年五十七岁。傅山这年已七十八岁,在极度悲痛之中,他用行草书写下了九首《哭子诗》。白谦慎先生评论道:“这件手卷也提供了晚年傅山努力将篆隶融入其行草的最佳范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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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山  《晋公千古一快四条屏》之一

最后,我不得不叹服傅山的胆气。傅山先生只要一笔在手,就是天地间的主人,全凭自己的的感觉和情绪变化,想怎么写就怎么写。什么法度规矩都敢于打破;前人没有的,他敢于创造;有些人越讨厌的,他偏越要这么写!他不仅是艺高胆大,而且是才高胆大,识高胆大,情真胆大。他的勇气,还来自逆境中抗争的倔强之气。在这点上,他比王铎强,王铎身为明朝礼部尚书,又投降清朝当礼部尚书,胸中有块垒,笔底见拘谨。傅山则不然,他是真正的任情恣性,无所顾忌,敢拙敢丑敢支离敢率真。古人草书以简为贵,他就偏偏从繁复中求新意。古人结字强调协调美感,他就偏偏从蛮不讲理的字法结构中得奇趣,丑态憨态跃然纸上,奇字怪字层出不穷。傅山书法中,充满着一种无所羁绊的自由创造的精神。所以梅墨生先生说傅山:“书法精神比王铎更自由,更浪漫,更抒情,表现上也更自然,更讲究。”

说实话,我临习傅山是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:起初见而喜之,继则品而敬之,接着临而畏之,最后思而避之,不敢写下去了。我自觉无此才情,无此胆识,无此功力,只能习其皮毛,难得其精髓。黄庭坚是我心中的“草圣”,圣人有法可依。傅山是“草仙”,是李太白式的人物,可仰可敬却难学。但也有学得好的,近来看山西田树苌先生的草书,大得傅山神韵。我与田先生素昧平生,但从资讯报道看,田先生乃三晋名家,体格魁梧,性情豪爽,学养深厚,又有好酒量,在傅山之外加上北碑的古拙厚劲,其书自有一股河朔高旷之气。作为傅山粉丝,谨在此向田先生遥致敬意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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